他是一个年轻的刑警,单位离老家千里之遥。
他注定这辈子扎根在这个南方小镇。他努力的学习晦涩难懂的方言,他努力的习惯连蔬菜都会扔进一把辣椒的饮食,他努力的攀爬着开门见山的山路,他努力的适应着南方阴冷入骨的潮湿。
所有的努力,只为从异乡客变成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他在这里遇上了她,人民医院的小护士。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爱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却犯了难。
小镇办喜事的习俗极其讲究,事事有规矩,比如婚前需要一众亲友提着鸡鸭鱼肉五谷杂粮水果糕点去女方家定亲;比如接亲队伍要在婚礼前一天晚上赶到女方家,敲敲打打,闹到天亮再发亲;比如婚礼的第二天要交亲,两方亲戚相互认识交往。
凡是喜事,年轻人都是两眼一抹黑,屁都不懂,全靠家里的长辈们掌舵。
他到这个小镇工作才两年,毫无根基,除了同事,根本没什么熟人朋友。虽然他的父母会过来操持,但两地风俗完全不一样,入乡就要随俗,他们一家人应付不来这些繁文缛节。
她理解他的难处,主动和父母说想把婚礼简化,双方家长一起吃个饭就行了。
话一开口,未来的岳母眼泪哗哗的就往外流,嫁女嫁女,终究是嫁一个热闹,一场风光。最终,拗不过女儿的一再相求,老两口勉强同意了下来。
婚期临近,整日只关心案件进度不问人间烟火的大队长无意间问他,婚事准备的咋样了。他便把情况和大队长说了。
“你猛哦!”大队长一个爆栗落在他头上。
“人家养个女儿二十多年,可不能被你一顿饭拐跑了,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不说事事都依老规矩风光大办,如果连个简单的仪式都没有,那是做不起人的表现,你要亲戚朋友们怎么看?”
“再说我们当警察的,平日里东奔西跑不归家,当警嫂的活的辛苦,结婚可能是她最重要的一刻,你不能太委屈人家。”
“别老说你一个人不懂规矩,你特么什么时候是一个人了,你把整个刑警队当什么,连手下兄弟的婚事都办不好,我还当条卵的大队长。”
之前的计划全部被推翻,婚礼的流程重新安排。
当然,大队长只懂侦查破案,办喜事也是门外汉,他请来了老法医。
老法医是农村干部出身,又嫁过两个女儿了,什么规矩都懂,他到会议室一坐,全大队三十几号人任他调遣。
“张队副,订酒席的事你负责,酒水饮料你具体衔接,然后发喜糖、迎宾的事就交给你们中队,另外童男童女也归你负责。”
“老孙,接亲的车辆只能是你儿子公司出啊,刑警家属也应该给刑警队做点贡献了。然后你堂客最贤惠,铺床的事归她。”
“老刘,你交警出身,接亲的环节归你管,带你们那个中队的小伙子去。新娘老家是陈家坪的,那地方有些破规矩,接亲时肯定有老堂客们哭着不肯上车,那是哭嫁,不要纠缠,把她们强拖上车就好了。”
“李队副,你是陈家坪的人,人老资历足,上宾来了你带人负责做陪,另外你问陈家坪派出所的金所长有没有空,到时候请过来当陪客,上宾们面子足些。”
“小刘,婚礼当天的摄影摄像由你们技术中队负责,帮新郎官省一分算一分,切记照相机不要拿队里的,净是些照尸体的机子,不吉利。”
“赵大姐,新房的布置、接待就请你负责,这些事男人家们做不来的。”
最后大队长说,其他人办喜事我没这么弄过,但这次我希望大家都带着老婆孩子去捧个场,北方娃在我们这工作不容易,算是我们刑警队收媳妇,我们都是男方的亲戚。
也就是那天,他兴冲冲的跑回家告诉她, 他现在不觉得自己是外地人了。
离婚礼还有半个月,她那两天总觉不太对劲,出于职业的敏感,她去做了检查,同事告诉她,她有了身孕。
她兴奋的拿起手机,想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他。和往常一样,他又没有接电话,她有一点点沮丧。
走出妇产科,路过医院急诊时,一群汉子里三层外三导围在那里,有人小声抽泣,有人嚎啕大哭。
这是医院里时常能见到的场景,她也没怎么留意。有汉子认出了她,现场突然间安静的可怕,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她,那些都是他的同事,她很想转身就走,因为她突然感觉特别特别的害怕。
满身血渍的大队长慢慢走到她的跟前,轻声的念叨:对不起,对不起,我带他出去的,却没把他带回来……
从昏迷中醒来,她不敢睁开双眼,她知道有人在擦拭她眼角的泪水,亲人们都在。
“我不能哭,我不能哭坏了身子,我要好好养着。妈,给我做点吃的,我不能饿着孩子。”
那天,是他的葬礼,也是她的婚礼。
“我是刑警队的媳妇,我想穿着婚纱正式过门。”
一切按原订计划进行,唯独有变化的是,接亲的车辆是清一色的警车,她坐的头车,是那台他经常开着的桑塔纳。
车队从陈家坪出发,穿过村庄田野,穿过不是他家乡却是他用生命守护了的土地。
殡仪馆外,从局长到民警,齐刷刷几百个蓝制服敬礼迎候。
她抱着他的遗像向众人行礼,白纱胜雪,一脸幸福。
她的身后,是三十多个泪眼婆娑的汉子,胸口都不约而同挂着胸花:伴郎……
来源:“此城此警”微信公众号 责任编辑:王淑静